天井的玻璃将热气关在外头，光却不依不挠地折射进来，巧妙地带着温度投落在二楼的客厅里。我坐在靠窗的摇椅上，看苗人凤和胡一刀在书里正打得酣畅。书页忽暗忽明，演绎着刀光剑影。耳边是拳击比赛主持人激昂的声音，爷爷守在电视机前，时不时兴奋地喊起来，似乎同拳手一样在进行一场“厮杀”。
因为人不得不衰老，不得不害病，由是就不得不抗争。这半年来，他的病症反复发作，几乎有一半的日子都在医院里度过，也算 “身经百战”
了。护士熟练地摆弄那些仪器，爷爷也熟练地接受仪器的检测。从前他的执拗是绝不允许他这样配合的。
爷爷一辈子待在镇上，毫不掩饰对小镇的喜爱和依赖。镇上有土房，有水泥房，有平房，也有四五层的楼房，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符号排列成镇民们有个性的表达。街坊邻里相互串门，打打牌下下棋，这家打了几条鱼，那家摘了多少菜，照例都会分给大家尝尝。在路上没走几步就能碰见熟人，总有讲不完的趣事，即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路过，也能聊上两句，不在意路人名姓和家住何处。爷爷执拗地依恋那里的烟火气和自由，不愿总去医院。
进了医院，就像进了匣子，囚住了死，亦囚住了生。浅蓝的地皮、苍白的天花板，冷淡的颜色传来一股寒气，使人镇静。健康的人也随着病人染上了病的格调，情绪变得低落。在他看来，整齐划一的病房只是一串枯燥无味的组合，病友也不如镇上的人们那样讲话快活。他总抱怨药水流速太慢，滴答滴答，它走得越慢，生命就走得越快。身体稍有好转，他就急着要回家，常说，回家才心安。
直到他原本合身的衣服变得越来越宽大，手脚时常浮肿，说话会喘粗气，身体每况日下，变得不属于自己，一会儿坏了这里，一会儿坏了那里，他的执拗改变了。
他开始克服走进医院的不适感，不再任性地抗拒治疗。他开始遵医嘱，不再吃熏制腌制的食品。他开始和病友打成一片，见面也像见了老朋友一样。我们一方面欣慰他的改变，一方面又暗暗替他不甘，一辈子执拗的他最后选择“退让”的方式继续抗争。
时光空手来，却没空手走，拿走了挺拔的身姿，收回了活泼的生命力，不知不觉地消散逝尽。或许是因为身体的缘故，爷爷愈发表示出对力量的崇敬，拳击比赛和武打片都成为他的生活必需品。他欢喜看英雄脸上倔强的神情，欢喜听兵刃相接的打斗声，欢喜壮硕的体魄和不死的意志。
心中的希冀投射在影像中的人物身上，得以实现，获得慰藉。
“不管了，往前走。”一个耄耋老人和拳击选手一样奋力抗争，只是形式不一样，还未分出胜负罢了，生活起起伏伏，这场战役不倒翁总算是挺住了。
（作者系2017级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