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69期:《湖北大学报》

雪中访友


   期次:第1169期   作者:□ 管铮懿   查看:114   

    天上一片孤单的云都没有,所有的云都团成了一片。这云幕遮住本来有限的天空,笼罩着孤独的大地。大地像是一座被包围的城池,阴暗将他包围得水泄不通。天空阴沉沉的,像是兵临城下,我不知道这敌人是谁,但我知道,我是这孤独大地上,唯一被困住的人。没有一丝的阳光能从那云幕中逃出来,路上的车打起了灯,喇叭随之响起。机械的喇叭声不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丝的生机,它只是喧闹。
  我决定这次要出去看雪。父母自然是劝阻,朋友们也都纷纷表示不乐意。
 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。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知道这雪已如期而至。屋里的人不知道,他们听不到雪的声音;车里的人不知道,他看不到雪的灵魂。我抬头看着天,雪一点一点地落下来,他们是天堂扬起的尘埃,是孤独的灵魂来寻找孤独的人。是谁寒了云的心,又是谁孤独了雪?雪落在我的眼睛上,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,似乎是疼,似乎是冷。一只鸟落在前面的路上,干叫了两声,又添了几分悲凉。身后只有我的脚印,更远的后面,我的脚印也没了。我继续往前走着,鸟飞走了,我又是一个人了。
  我知道,在这个浩大的宇宙里,无人能与我诉说,我也无法诉说。我知道多情总被无情扰。雪是不会落在别人的心上的,就像那些从小被我看着发呆的草木们一样。他们只是别人人生中碰巧路过的人,于我,是久盼如期的人。这不是一种悲凉,也不是一种失望,是那种像宇宙一样只有自己拥有了所有星辰的孤独。
  雪渐渐大了起来,落在马路上。汽车压过。白色的雪变成了泥,溅起黑色的水。我分明听到了破碎的声音与细小的呜咽。我拿出包里的酒,雪,今日我与你无言地畅谈,不醉不休。我喝了大半瓶,剩下的放在地上。偶尔有些雪飘了进去。雪本身也是一杯好酒,酿造于世间,有的人品,有的人醉,有的人无视,有的人认为他无味。剩下的半杯祭奠那些被污染的雪,祭奠那些不知被什么污染的灵魂。
  我突然想起童年时常见到的那棵在湖边的树,像是想起了在岁月中被遗忘的约定一样,我赶忙不远万里去完成那棵树与我的约定。
  我找到了那棵树,他现在也已经是一个人了。他是一颗古树,曾经他的边上都是与他一同和风交流的同伴。现在的他被保护栏围着,吊着营养液,像是一座孤城,也像是一个躺在病床上将死的病人。他出不来,我也进不去。我多想抱抱他。他也是个孤独的人。他站了太久,忘了他的人也太多。在他一道道岁月的伤痕里留下的分明不是风,是一个个被人遗忘的约定。
  他是不是已经忘了曾经的约定?我又忘了多少约定?那只和我约定的鸟,我不知道它从我头顶飞过的时候,我的目光是否如期而至;那场和我约定的风,我不知道在我想他的时候,他是否如期而至。这世间我守不住的约定太多,我也忘了太多,或许我能做的就是回复好每一个突然想起的约定,对待好每场如期而至的雪。这如期而至的雪带来了不曾离散的孤独,在这雪之下,我也无人可以期待。
  雪落在湖上,那个轻盈的灵魂竟然也能激起一圈圈的涟漪。
  湖上飘过一芥舟,舟中坐着两三粒人在看雪。船靠了岸,一位穿着古色服饰的老先生走上了石阶。我有些惊奇,想不到湖中竟然也有这样的人。我递给了他一瓶酒,他与我一同走到湖边的亭子里。
  我们看着湖,白茫茫的雪纷纷而下,很大,压得人不想说话。我们安静地看着,也不说话,只是喝酒、看雪。我们不由地轻轻地叹了一声,很轻很轻,像是雪落在地上。渐渐地,我们说了起来。我说这雪的苍凉,这宇宙的苍凉,说着宇宙很大,雪很小,我们也是,说这多情的人总被自己所扰,忧愁又无处消遣。他说起了西湖的七月半,他说起了曾经的鲜衣怒马,说起了只有他品道出来的淡淡茶香,说那无人理解的花草,说他在曲终人散之时依旧在那里听着悲凉的箫。我们说着明月流水易共适,高山流水固难求。我们说起了草木之间的真情,笑那流水,骂那废红,嫌弃石楠花,羡慕随性的清风。我们说那繁华热闹之处多不得,如期而至的知己少不得......我们也都没有说起宇宙的无穷,盈虚的有数,只是说着尘世最卑微的美好,最渺小的风华,最无人理解的草木。
  我们喝醉了,靠在栏杆上,漫天的雪将青丝染成了雪本身。呵,我们哪里喝的是酒啊?我们喝的是旧山河啊。这世间的酒早已醉不了我们,唯有这风雪山水将我们灌醉。雪落到了我的脸上,像是孤独的人的眼泪。我和他继续喝了一杯又一杯,我惊讶偌大的宇宙中竟然能遇到斯人。他是偶尔落下的雪,亦是冥冥之中如期而来的知己。
  我看着外面,雪映照的世界明亮了起来。恍惚间,雪弥漫了双眼。亭中人影,湖上鸟鸣都不见了。只有轻盈的灵魂在湖上溅起的涟漪。
  刚刚那是张相公吧?我从没想过会有人与我一样来到这没有人的地方去看雪,有着同样的心思,有一颗同样的心。他是最如期的友人,虽就那一秒,也让我感觉到了这无边的时空里最好的慰藉。我知道他将成为我漫长人生里无可替代的知己,在我人生中的每一场雪、每一个孤独的夜晚如期而至。
  文字里的人文深情将时间两头的我们一线相连。文字,在漫长的时空中溅起了涟漪,那头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约定千年又如期而来的友人。那我照料多年的山水也每时每刻地照料着我。尘寰之中的我或许并不孤独,万般风情自有前人,自有一场雪听我诉说。

  我知道,那送武判官归京的雪,那忽如一夜春风来的雪,那独钓寒江的雪也将在我一生中如期而至......那一首首诗,那一条条河,一场场风与雪都早已与我做了约定,他们也都将如期而至,跨越千载的洪流,抚平蛰居我心头的每一处索然。

(作者系2018级电子信息工程专业学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