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08期:《湖北大学报》

初冬琐记


   期次:第1308期   作者:邓祉妍   查看:27   


十一月傍晚,困意缠人。睡了一场很长很长的觉,梦到自己醒在十七岁的一个平常夜晚。

大概也是初冬,窗外的榕树在风的摆弄下簌簌地响。冷空气包裹着的手背微微有些发麻,我试探着抬起来,发现手心压在密密麻麻的铅字上,蹭上了一片未干的墨痕。耳机还塞着没有摘,由于受了手臂的压迫,漏出些间断的电波声。

很快地反应过来,这是十七岁的沿海小城,不是傲立在平原中央的都市。十几平方的房间里,装着那时我的大半个世界。同桌还在奋笔疾书,移动的手肘戳到桌沿,蹭歪了摞在桌边的书,露出来夹在里面的一张历史综合练习。不出意外,一个小时后我会骑着停在楼下的小电动回家,用新买的凌美钢笔把它填满。初冬的南方容易起雾,回家的路上溢满碾碎的枯草汁液味道。我一边调小音量一边想,回家要泡一杯热牛奶去潮。

舍不得继续写作业,我趴在桌上听教室里参差不齐的沙沙声,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这里的一个过客。但下课铃响起那一刻,刹那喧闹起来的声浪一下又把我拉回这个世界。身边的同学拉扯着起身,推推搡搡往走廊跑。几双手也拉着我往外走,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到了走廊上。

铁栏杆前围满了人,叽叽喳喳的声音向远方回荡。朋友转过头来看我,带着邀功的表情把我往里拉:“知道你期待好久了,早替你占了位置,快来拍!”

我张着嘴想发出疑问,却被眼前倏然出现的景色定在原地。

山,好久没见过的山,从天文台的边缘,伸展到看不见的远方。山不低,但高悬着的月亮,还是比它高出一大截,映得天文台上的玻璃反射出耀眼的红光。月亮也是血红的,宛若西方神话中狼人之夜里的月,红得发烫。

身边的同学捧着橙色封皮的地理图册,指着简单的月相图猜测着它的成因。月亮旁挂着几颗星星,操场上也布满了散步的同学点着的手电,像星星落在了柔软的草坪上。

我记得这个夜晚。三年前的某夜,班上例行播放的晚间新闻说八点出超级月亮,于是三十多颗心脏都装满期待。我看着身旁欢呼着的同学们,竟也羡慕起了彼时简单的快乐。

那时世界还是很单纯的模样,单词只用背三千五百个,趴在栏杆上时有余裕想象未来的去向。楼道里挂满天南地北的城市、令人向往的高校,大家经过时都会放慢步履,期待着自己的人生会向何处延展。南方的小城没有雪,高山环绕下也看不到天际,因此大家聊的最多的期待,便是穿越过崇山峻岭,去一个陌生的城市,看纷纷扬扬的白色飘在天空中。

可已然见过大雪的我,此刻却无比怀念这个地方。没有雪的冬日,那时抱怨过无数次的冬日,却在二十岁的我眼中展现出它的美好来:不落叶的榕树、环绕在身边的朋友、渴望求知的热情、简单快乐的生活……走了那么远那么远,回头才发现,原来我出发的地方,并不是一片贫瘠。

人们总说,我们在往前走,往前走,未来会更好。可现在和过去,它们并不好吗?注视着前方的同时,我们又是否忽视了身边的幸福呢?高二时,我在笔记本上写“向前跑,总会抵达遥远的地平线。”而后我发现,当我抵达所谓的地平线时,地平线又换了一处,在更远的地方。从何时起,我也成为了黑塞笔下的“在轮下”之徒,机械地向前,却忽略了路边的风景。

闹铃响了。温带十一月的阳光穿过床帘的罅隙落在我身上,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赖在被子里,而是翻身下床,拉开了窗帘。很久没注意过这座城市的风景,此时寝室外的那片林子已然褪去了绿色,路上零星聚着的行人踩过悬铃木的枯叶,仿佛能听到咔嚓作响的,初冬的声响。

十一月的武汉,还有这样多的晴天,完美如里尔克的诗行,金色的青春,在枝头上结出小小的永恒。

前所未有地感觉到拥有一个美好的晴天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事。现在是早晨八点,我可以去享受一顿温热的早餐,给朋友发几条消息问好,在梧桐下的长椅晒一晒太阳,到图书馆借几本喜欢的书。我可以尽情地感受现在、享受现在、抓住现在。

我踩上鞋,踏入初冬。

(作者系2022级翻译专业学生)